教室后门吱呀作响时,我总忍不住缩起脖子。四月的风里裹着泡桐花的甜香,吹得课桌角上卷边的课本哗哗作响,也吹得后颈绒毛竖起——谁都知道愚人节这天,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藏着陷阱。
1996年的愚人节,我攥着偷藏的粉笔头,手心沁出的汗把白色粉末融成黏糊糊的一团。前桌小胖的蓝白校服上,那只歪歪扭扭的乌龟已经趴了半节课。直到数学老师用三角板敲黑板时,后排突然炸开的哄笑才让这个拙劣的恶作剧曝了光。小胖涨红着脸追了我三圈走廊,却在转角撞上班主任的瞬间,被我塞进掌心的橡皮糖堵住了告状的嘴。
那时教室窗台上总晾着不知谁的水彩笔,铁皮文具盒开合时"咔嗒"的脆响,能轻易盖住我们蹑手蹑脚的动静。我和死党阿辉发明了"蟑螂惊魂"的保留节目:把嚼得发黑的口香糖粘在透明胶上,趁午休时悄悄粘在女生铅笔盒内侧。当此起彼伏的尖叫响彻教室时,我们趴在课桌下憋笑憋得浑身发抖,全然不知前排的杨柳早就识破诡计,正往我们的保温杯里灌着掺了醋的橙汁。
最惊心动魄的当属捉弄班主任。那年我们往黑板擦里埋了半盒图钉,预备等老师拍打粉笔灰时看铁钉哗啦啦撒落的奇观。谁料那天来代课的竟是怀孕五个月的英语老师,阿辉一个箭步冲上讲台假装问题目,我在后排手忙脚乱掏图钉的模样,倒成了二十年同学会上经久不衰的笑料。
放学的铃声总来得猝不及防。夕阳把凤凰牌自行车的钢圈染成金红色,车铃叮当声中,不知谁突然大喊:"你鞋带散了!"三五成群的孩子齐刷刷低头,又在意识到受骗的瞬间爆发出清亮的笑。巷子口卖糖画的老人眯着眼看我们追逐打闹,突然指着天空喊:"看!天女散花!"我们齐刷刷仰头时,他布满皱纹的手已经灵巧地给糖画翻了个面。
如今手机日历会在四月一日准时弹出提醒,工作群里飘满千篇一律的段子。上周我网购了整蛊玩具准备逗儿子,拆开快递却对着复杂的电子装置愣了神。那些简单到笨拙的快乐,就像当年小卖部玻璃罐里的彩色弹珠,明明唾手可得,却在某个蝉鸣喧嚣的午后,永远留在了童年的樟树荫里。
晚饭时儿子突然将芥末挤进我的水杯,拙劣的演技让我瞬间看穿,却还是配合地灌下大口"毒药"挤眉弄眼。看他笑得栽进沙发的身影,恍惚望见二十四年前的自己正从时光深处跑来,校服口袋里还藏着没来得及施展的橡皮筋——只要轻轻一弹,就能把整个春天的梧桐花都震落在谁的肩膀。